耻耻傻白甜

OOC到理直气壮的同人文。

【婧群像AU/不可言喻】初智齿(下)

  完结

*谢谢thespringhillminedisaster 和 荒废 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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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缪斯

从天津回来之后,谢可寅就被喻言踢给了她的专业课老师,毕竟作品集需要更有经验的人来指导,但喻言也不是撒手不管的人,每天都会问谢可寅学了什么进度如何,一方面出于做师父的责任感,一方面她了解她老师那个人对专业的要求,怕谢可寅成天嘻嘻哈哈的让她生气。

不过谢可寅没觉得戴老师很严厉,就算她没灵感开天窗的时候也温温柔柔地说咱们可以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出来什么东西。喻言说可能是这两年她在翟家班上课的缘故,对小孩子宽容多了,以前教她的时候戴燕妮才23岁,还会跟学生冷战,你不认真学我就不理你。但好在戴燕妮有充分的才华支持她的性格,09年席卷韩国日本的Rolling Kuma的形象就是出自她的手笔,还有在微博上疯转的上海电影节14张概念海报。这样的人能做谢可寅的老师,谢可寅只能用命好来解释。

直到上了一周课之后,谢可寅才从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喻言那知道戴燕妮是她的初恋,这样一来,她们之间那些超过言传身教范围以外的相似之处都有了解释,只是无疾而终的结局让谢可寅的心情微妙地发堵,她问喻言为什么没试着告白?喻言说因为戴燕妮那时候太疯了,除了艺术以外一点生活都没有,找不到模特就在浴室脱光了对着镜子画自己,为了寻找迷幻的触感能在高速上开到时速260,那就是个不要命的艺术家。所以就算了吧,不用拖泥带水犹犹豫豫的那种算了吧。

但第二天再回想这个聚会之夜的时候,谢可寅才意识到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喻言的取向没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感到惊讶,而这个反应也没让喻言不安——包括她和刘雨昕的平静,这让谢可寅觉得很费解,仿佛她和喻言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诡异的进步,可是这种信任到底象征什么,又像抽象主义一样似是而非的说不出清楚。

八月开始,谢可寅的生活被新艺术、野兽派、形而上主义这些名词填满了生活,有灵感就做作品集,没有灵感就按部就班地去逆刺纹身,画场景练习,还有怎么也做不完的37套TPO。

在平均温度三十七度的月份里,白天像狗一样发呆成为了一种习惯,夜晚反而使人灵感迸发,有的时候她画得太晚了,戴燕妮会让她留宿在家里。她住的房间是跃层二楼的书房,房间里的画册和绝版书加起来至少有二十几万的价值,她就躺在钱堆里,在伦勃朗、莫奈和冷军的注视下筋疲力尽地爬进梦乡。有时候她已经睁不开眼但大脑还在兴奋着,她就会打开台灯看戴燕妮放在书桌上正在阅读的书,从那些书里她逐渐理解了喻言放弃的原因,除了一本能看得进去的《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集》以外,剩下的都是类似诸如《萨满的精神世界探究》、《瓦尔堡思想传记》、《矩阵论》这些让人不知所云的东西。果然是不行,她想,普通人得拼尽全力才能惊鸿一瞥戴燕妮的世界。尽管这个人创造了滚滚熊这种萌物,但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她可以。就像李安或者里希特那种不断变换风格天才,仅仅是因为她什么都可以。但第二天她又修正了她半梦半醒间的想法,戴燕妮不是艺术天才,否则她大可不必如此刻苦,她只是够狠得下心来——这种人比天才还可怕,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

还有一些在梦里失眠的夜晚,刘雨昕的逍遥丸也没用的夜晚,她会想到喻言,和她当天有没有见过喻言没有关系。她觉得自己想象中的喻言是柏拉图的完美喻言,但同时也很经验主义,因为在幻觉中的喻言也爱着别人——那么她想着的喻言是喻言本人,还是陷入单相思而成为喻言的喻言?答案是她最近学的东西太杂了,有时间得让刘雨昕教教她那个劳什子的空雨伞笔记法。

艺术、知识和一知半解的爱情将夏天拉成一幕二维的诗,暴雨和烈阳像戏剧理论中的低谷和高潮,不停交替着调动人的情绪。谢可寅把关于这个夏天的焦虑融入了一件装置艺术里,整整五天她都被戴燕妮圈在家里往漆黑的鸟笼上贴粉色的羽毛,还要让蜡油以完美的不规则形状从鸟笼底部流出来——在失败两次之后,她们才想到反正作品集里不需要实物,完全可以买个20厘米高的鸟笼摆件来完成这件作品。

被困在鸟笼里的谢可寅几乎是过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拍完照之后作品集里就有正式的三个作品了,戴燕妮说还有灵感吗?没有就出去放松几天吧。谢可寅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一直在闪,刘雨昕坚持不懈地给她打了十五分钟的电话。

 

谢可寅紧张地接起了电话,看这个架势生怕是医院打来找紧急联系人的。好消息是电话那头是刘雨昕本人,坏消息是她要说的这件事本身——曾可妮在片场出了意外。

不过万幸的是被灯砸到头的曾可妮在两天前已经活蹦乱跳的出院了,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轻微脑震荡,观察后发现没什么后遗症。谢可寅的血压随着刘雨昕颠来倒去的叙述过山车一样的上蹿下跳,刚准备骂人的时候,刘雨昕又犹豫着说了一个“但重点是”。

以曾可妮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怎么也轮不着让刘雨昕替她担心,谢可寅擎着电话等她的下文。

“她跟我说这件事,是问我说,刘令姿请了三天假在医院照顾她,她觉得有一点点奇怪,但后来她也没和我说她跟我讲这件事是为什么,”刘雨昕停顿了一下,“我自己猜她来问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女孩。”

谢可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得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出一种合适的情绪。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但不用说话也想得到她们脑海里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我头绪太多了,”谢可寅瞄了一眼在旁边帮她修图的戴燕妮,“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

“我也。”

“虽然这个消息不能我们去问当事人,”因为第三者在场,谢可寅用了当事人代替喻言的名字,“可是我觉得,起码得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假如刘令姿可以,那为什么她不行。”

“但是这个事我们俩去说肯定不合适。”

她俩讨论来讨论去,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最后只好约了晚上回去从长计议,谢可寅悻悻地挂了电话。

大概是谢可寅苦恼的样子碍着戴燕妮的创作氛围了,戴燕妮问她怎么了,谢可寅虽然很想和戴燕妮讨论一下,但就算把喻言的故事套在“我同学”身上也很诡异,因为对方是这个故事错综复杂的因,而她是这个故事意外结出的果。

“是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的事。”

“这个选题好,你可以记下来,做一组插画设计。”

戴老师上线了,谢可寅耸了耸肩,问她有没有过暗恋的经历。出乎谢可寅意料的是,戴燕妮说有,而且几乎每一段都是,有的最后水到渠成,有的就消失得无声无息,还有的上了床就结束了。但她暗恋的理由也很奇葩,她迷恋这种不确定的痛感,而且只有不确定的时候,人才会想往前走。

谢可寅只是短促地、连入门都没有地产生过一些类似暗恋的旖旎幻觉,对戴燕妮的理论理解无能,戴老师说谢可寅可以靠共情理解这个世界,但她必须得强迫自己去尝试,没什么好比较的,当然从客观来看是谢可寅比较幸运,因为除了她这种人以外,没有人愿意把暗恋的体验一遍遍地拿出来反复咀嚼,所以最后只记得伤心和感慨。

“反复咀嚼……不难受吗?”

“难受好过平庸,”戴燕妮说,“说实话,人的情绪就这么多,表达的方式也就这几样,大家都想在独特性上下功夫,那能怎么办?不就只能在情绪上不断加定语吗。”

戴燕妮说谢可寅现在可以摸索着去表达,在表达的过程里再认识自己的思想,但是像纹身这种事,就是先有了一种思想,再用表达方式去往上面靠。对情绪认识得越精准,才越有可能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东西,所以伤心不能只是伤心,得是在夏日傍晚的雨声里偶然想起自己十年前的求而不得,得是喝了三杯威士忌后用唱片机放了一首speak softly love后闭上眼睛的独自起舞。

这种东西喻言也说过,但谢可寅理解不了,不是听不懂,而是得遇上了才能彻底弄明白,说到底她遇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而且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她遇到的好像都是馈赠而不是掠夺。戴燕妮也说长大就是从无师自通名人名言开始的,你去问一百个高考状元都跟你说天道酬勤、有志者事竟成,但大多数人懂这句话都是从决定减肥开始的。

和戴燕妮聊天挺好玩的,可能是因为做了老师的缘故,她懂得在谈话里把自己的智商水准放低到只比对方高一线的程度,所以她讲的道理很容易就能让人接受,还会让人误以为是自己悟出来的。谢可寅想了想,还是问了喻言的事,当然用的是同学ABC。

“这有什么好问的?一个暗恋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一个三天就心动了,怎么比?”

“我觉得假如B能喜欢女孩的话,那A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下试一试?”

“把B换成男孩的话你就没有这样的疑问了吧。”

晚上谢可寅把戴燕妮的一针见血的意见复述给了刘雨昕,刘雨昕摆摆手说不是这个问题,她本来就觉得如果曾可妮能喜欢女孩了,那对喻言的不喜欢就是没有半点可能的不喜欢,这件事她没有异议,是谢可寅理解岔劈了。

“那问题是什么?”

“是到底要不要让喻言从我们这儿知道,还是等可妮姐亲口告诉她。”

“如果是你呢?”

“我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象不出来。”

谢可寅趴在床上,觉得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得用力压着才能不让它从身体里飞出来,尽管感受是真的,但她无法按照戴燕妮说的分辨这种感情,就好像是一个画完了油画的调色盘,一层叠着一层,乱糟糟的,也看不出到底想画什么。

还是睡觉吧,刘雨昕轻声地说,你累了一周了好好睡一晚上。那喻言的事呢?就不管了?别管了,别人的事情听过就算了,放心不下明天去店里探探口风,反正迟早都要知道,也不差这一哆嗦。

 

11.刺

曾可妮是什么时候宣布恋爱的?谢可寅忘了,可能是九月中旬或者下旬的某天,但她记得那天自己和乃万在世贸天阶玩滑板,那群人里有几个高手坐镇,能在空中完成艺术体操一样的动作,把滑板驯服得像有生命的宠物一样,短暂的分离之后总能准确地落在他们的脚下,年轻的冒险家在夕阳中跃起,翻转,寻求和危险相伴的极限刺激。

乃万借给谢可寅的是双翘,和安崎以前教她玩的全能板有点区别,但对谢可寅来说没什么差异,她无论如何都很难在滑行之外做出别的动作,乃万说平衡感都是摔出来的,但谢可寅压根不会那种控制滑板的劲,连摔屁墩机会都没有。

“短板就是我的短板。”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谢可寅就喜欢说这些有的没的的屁话。

玩累了她们就坐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喝平常不喜欢但觉得运动了一定要喝的宝矿力水特。乃万用脚踩着板儿问她高三怎么样,谢可寅说就那样呗,除了开了一次动员大会以外还是一切照旧,高三的实感在七月开始上托福的时候就有了,真开学了反而没什么感觉,而且她现在在北京城也算是有点人脉了,建外soho、望京西园和高碑店都有她的床,学校的束缚力就更小了。

学校的束缚力没了,但人还是身上绑着线才稳当,谢可寅现在被这些“三教九流”的姐姐们轮番照顾着,乃万说好像有点像恶人谷培养小鱼儿那个意思。谢可寅觉得这个想法很妙,当即就掏手机把刘雨昕的电话备注从索隆改成了花无缺。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安崎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她说曾可妮今晚拍完戏回北京了,订个时间接风洗尘,顺便带她对象见见我们。谢可寅说对象是哪位,安崎说名字我也没记住,是她拍那个戏的副导演,听说还是大学学长,具体的见面问吧,反正明天就见到了,时间地址我一会发你,你叫刘雨昕吧,嘱咐让她准备得好一点,人家副导演保不齐有什么资源能给推荐推荐。谢可寅哦了一声,又问安崎有没有叫喻言,安崎在电话那头很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才说叫了,嗯,她挺好的,对。

话说到这份儿上,好像也不太能聊得下去,干脆讲了两句有的没的就挂了电话。谢可寅收了手机,拧开水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运动饮料,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灰色的担忧冲刷下去。

灌饮料在生理上的舒适感是有的,但心里仍然觉得一片苦涩,直到乃万叫她回神,她才发现自己抓瓶子的手握的很紧,指节都已经泛白了。

“怎么了?”

“我不知道,”谢可寅哭丧着脸,“一个朋友……哎,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乃万搂着她的肩头,很温柔地没有追问,谢可寅也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看过几百本言情小说,但是有用吗?生活的剧情总是在出人意料的反转,谢可寅想,甚至都不是刘令姿?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替喻言感到憋屈,就好像李逍遥不跟赵灵儿在一起也该和林月如相爱,但跟拜月教主在一起了算怎么回事?

那个晚上谢可寅和刘雨昕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话都说干了仍然觉得辗转反侧。人世间最大的无用功就是事实已然如此,却仍然忍不住要追问原因,谢可寅很想去问曾可妮,想问喻言,想问刘令姿……但是她只能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空调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第二天她本来想去逆刺先见一下喻言,但被中介约到三间房见offer的指导老师,因为还要给她爸妈打跨时区的国际长途电话,最后一直搞到四点半才结束。这个时间去朝阳公园有点早,但也很尴尬地来不及转道其他地方,谢可寅只好让刘雨昕提前一点出门陪陪自己。

刘雨昕和谢可寅几乎同时到的,万幸的是免去了一个人发呆胡思乱想的苦恼,可是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包厢里等人也挺无趣,她们干脆又走回人流多一点的地方,像两个小流氓一样蹲在路边给路过的男男女女打分,很默契地绝口不提今晚可能出现的修罗场。

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门从外边被推开,她们看见曾可妮和喻言一起进来的时候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什么情况?但是曾可妮还是那么光彩照人,喻言也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照例寒暄,曾可妮揉了揉谢可寅的头,又捏了捏刘雨昕的肩膀,完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给她们带的土特产在车上。喻言在一边无语地叹了口气,捏着车钥匙出去拿了。

“姐夫呢?”

“妈耶,别那么快叫姐夫,今天主要是我跟你们吃饭,快结束了再让他来付账。”

看来见“拜月教主”还得有一会,她们只好问拍戏顺不顺利,浙江热不热,头到底是怎么磕的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谢可寅又问令姿姐来不来,曾可妮目光才闪烁了一下,不来,她和你们又不熟。

三个人在这个问题之后居然一时找不到话题,还好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喻言就及时回来了,提着两大包东西放在桌上。曾可妮给她们说哪些要很快吃完,哪些可以放很久,刘雨昕和谢可寅都摆手说太多了根本吃不完,曾可妮说不只是她俩,还有给刘雨昕公司的几个前辈的份,让她拿着自己的名义和前辈多走动走动,平常也能照应着刘雨昕一点。

她们又开始谈刘雨昕最近事业上的起色,谢可寅这才发现喻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旁边。她发现自己现在对这些细节有一些敏锐的触感,不过和她想的不完全一样,喻言是有话跟她说。

“你今天聊offer聊怎么样了?”

“列了需要准备的材料单,发现好多东西要弄。”

谢可寅做了一个瘪瘪嘴的表情,但这套对喻言没什么用:“托福用不用再考一次?”

“建议下个月再考一次托福,争取提到一百吧。”

“我听老戴说你想动作品集?”

“旧的作品现在占了五分之二,我觉得再替掉一部分总归保险一点。”

聊完了出国的事儿,喻言才接着说:“我十一假期要带个高中生出国游的团,去日本。”

“我想去!”谢可寅一拍桌子,“但我没时间啊……”

“我也不是让你去的意思,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可能要走两个月。”

“不就七天吗?”

“就顺便毕业旅行了,想在日本多待一阵。”

“你会日语?”

不会,但她有认识的纹身师在大阪,同学也会日语,所以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课程什么的就交给喜爱姐负责了。尽管谢可寅主观上认为这个决定背后另有隐情,不过走一走也好,她不记得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说走一趟湘南的海边很适合治疗情伤。谢可寅问她哪天走,她作品集的最后一个作品可能需要她帮忙。

喻言同意了,问要做什么,谢可寅说还没有想的特别成型,想好了就会告诉她。然后安崎和虞书欣到了,还有两个之前没见过的女孩,欧若拉和邹思扬,曾可妮给她和刘雨昕介绍说是选秀同期的朋友。

人到齐了,当然要开始八卦曾可妮的恋情,曾可妮说不就是那样吗,吃吃饭,压压马路,聊聊共同认识的朋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而是副导演去了B组拍戏之后见不到面才开始真正聊起来的,后来的半个月发展到每天都打电话,这事儿就定了。

说完曾可妮看大家都不说话,耸耸肩,意思是你们看我早说了没什么意思,安崎说我倒不是觉得没意思,主要是你这个恋爱谈得忒纯情,感觉是上个世纪的old school风,不符合你走在潮流尖端的时尚人设。

不过不管怎么说,脱单了是好事,虞书欣吆喝着大家干一杯。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喻言是八个人里唯一开车来的,所以她只能端着一杯可乐——这个桌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点破这件事的是曾可妮,她说老喻你也喝一杯吧,一会叫代驾就行。

喻言没挣扎,说也行,但是咱别在这儿杵着,先碰了这杯吧。大家刚想举起杯子,曾可妮啧了声说这有啥麻烦的,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自己去旁边的柜子里拿了新杯子,亲自把酒给喻言倒上,塞在她手里——仿佛非得得到她诚意十足的祝福。其余的人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看着,笑容像从复印机里复印出来的似的,然后她们干杯,小声欢呼,再一饮而尽了杯中的酒。

喝酒的时候谢可寅无端想起那个让曾可妮和喻言相遇的微电影。尽管拍摄很拙劣,台词也很浅白,但那个故事其实有点意思,讲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成熟独立的女性因为一次感情受伤而逃避到另一个家暴者那里,好不容易逃开后却又陷入下一段不良关系中的故事,导演想表达的东西很多,又像在科普不成熟的情感观又像在讲宿命的轮回。

也许曾可妮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故事会成为自己情感线的隐喻。谢可寅觉得曾可妮就是那种最让人无奈的笨蛋,她想尽力温暖身边每一个人,却又对自己这种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毫不自知,因此就只能变成一场又一场无望的伤心——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喻言让这个故事增光添彩却只能出现在花絮里,似乎也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结局。

 

12.礼物

副导演在一个半小时后姗姗来迟,谢可寅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心想果然是来付账的,不过人很讨喜就是了。一米九的壮汉有点委屈地被塞进曾可妮和邹思扬中间的空位,拿着个小勺替曾可妮吃她维持身材不敢吃的饭后甜点的样子有点意外的萌,还能准确地叫出桌上所有人的名字——总之看起来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副导演话并不是很多,说到新戏和曾可妮的时候话才会多起来。但曾可妮只在一旁静静坐着,好像只在副导演和刘雨昕说话的时候多垫了几句。看上去副导演对曾可妮的箭头更粗一些,而曾可妮说的没有什么意思是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可寅和身边的人显然都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不断地寻找话题好让场子热起来。虽然这两个人从外形和品味上看起来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但总让人觉得还需要再观望观望。又或者说是曾可妮充当小太阳的角色太久了,需要偶尔偷懒做反射别太阳光的月亮?但她们再怎么猜测也没有用,不再抱任何幻想才是对的。

一个晚上,大家都在忙着找话题、挖掘曾可妮那些说出来也无伤大雅的糗事,终于挨到欧若拉说自己要去录电台,大家就借机散了。虞书欣送谢可寅到复兴门,刘雨昕跟喻言和曾可妮的车走,副导演执意要等她们都坐上车了再开车离开。

上了出租车虞书欣就叹气,很忧愁地靠在谢可寅的肩膀上,然后撺掇谢可寅问刘雨昕要实况转播,刘雨昕说曾可妮一直在和代驾打电话指路,现在是喻言在和副导演聊天,聊的是拍教父的那个科波拉,还有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老牌英式摇滚乐队。

“天呐,”大概是做儿童节目主持人的缘故,虞书欣的姿态一直都很夸张,这次直接捂住了胸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可寅看向窗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脑海里弹跳,偶尔能零星抓住一两个晦涩的字眼,但虞书欣大大咧咧地将这个秘密讲了出来——他们在一起了,但可能不是因为相爱——谢可寅卷着头发问为什么不相爱的人也可以成为情侣。

虞书欣说,成年人的情感世界很复杂,成为恋人可以是因为寂寞,因为物质,因为占有欲,因为适合,或者是谎言的控制,甚至仅仅是因为想要被宠爱的感受,连陌生人都可以接吻上床,这是个荒诞而不自知的世界。

“他们会很快分手吗?”

“那就要看让妮妮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的那个条件有多重。”

她们都不知道那个条件是什么,有可能是成名的资源,有可能是为了逃避另一段无法面对的感情。不过这些都和喻言无关,谢可寅想,她只需要抓紧时间整理好去日本的攻略。

回到宿舍,谢可寅先回复了喻言和安崎问她到没到学校的消息,又给刘雨昕发了一个颜文字的抓狂脸。

刘雨昕没动静,喻言先回复了,她说喝了酒早点睡。谢可寅觉得很难受,明明最该被关心的是她自己,可是她们谁都不能把关心说出来。谢可寅只好发了一条短信说她作品集的最后一个作品想纹在自己身上,让喻言来操刀,图她这两天就会画好,过了十几分钟喻言的短信回过来,她说你弄个小图吧,大图时间上安排不过来,算是答应了。她们互道了晚安,结束了对话。

两点,谢可寅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空白的笔记。纹身这个念头是在喻言说要去日本的时候才成型的,话先说出口了才打算这么去做的,除了死线定的有点早以外也并不后悔。不过问题在于她只是想让喻言给她做一个纹身,但纹什么,纹在哪儿都没有头绪,她只好给戴燕妮和刘雨昕各发了一条消息,问她们觉得用什么东西来形容自己更合适。

戴燕妮和刘雨昕都没睡,给的答案却天差地别,一个说像来自北冰洋在西伯利亚眯着眼睛伺机而动的冷气团,因为能量很强大,总是出其不意又很会讲冷笑话。一个说像生活里必不可少但是有点辣的蒜头。她给戴燕妮回了谢谢戴老师,但我总不能把这行字纹在身上,因为我想不到比这句话更美的画面。回刘雨昕就简洁明了的多了,她说“滚你个花椒大八角”。

说到底艺术创作还是一个人的事,别人只能帮助修饰原本的想法。谢可寅收了手机,决定回到一切的起点。

 

在戴燕妮家闷了两天两夜,谢可寅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大作,说起来这还是欠了喻言好几个月的第一课作业。戴燕妮看完了说我没办法给你很专业的指导,毕竟我也没弄过纹身这种东西,但我觉得这幅图和你有化学反应,这会是一个好的作品。

能得到戴燕妮这种程度的夸奖还是头一回,不过谢可寅没想象中那么开心,好像就是从这一次开始她知道自己有一种情感驱使的天赋,她的身体里藏着整个银河,星光会因为一个吻从皮肤下面飞出,然后坠落在很深很深的海里。

这张图她只问过戴燕妮,确认了足够收录进作品集的资格就够了。然后她给喻言打了电话,带着作品和满身熬夜之后的疲惫坐上了开往建外soho的出租车。

喜爱姐不在,据说是听说喻言要离开两个月之后立刻给自己放了长假,好以充足的精神面貌面对翻倍的客人。聊够了琐事,喻言说拿出图来吧我看看,谢可寅照做了,喻言看了能有两分钟,才说一次时间不一定够,等我回来看看情况再补一次。

“需要改改吗?”

“不需要,”喻言把图纸扔到打印机里去扫描,“很好。”

“你不能多夸点吗?”

“老戴没夸你?”

“夸了。”

“那我就免了,她的话比我有分量。”

“你才是我的纹身师父。”

“那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么敷衍?”

“我觉得我今天要累死,能夸你就不错了。”

“纹身师的第一个纹身当然要有逼格。”

“嗯,行,”喻言在电脑上打开扫描件,“纹在哪儿?”

“斜方肌上头,脖子下边,角从脊椎骨顶出来。”

“脱衣服吧。”

“这么快?不聊点什么?”

谢可寅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第一次打耳洞的情形,喻言也笑了,说聊吧,你想聊什么?谢可寅想了想,说算了,早死早超生。

脱了T恤,谢可寅战战兢兢地趴在椅子上,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有紧张感,也可能是因为最近降温冻的。喻言带上手套在她的背后划定了一个范围,问这里OK吗,谢可寅说都行你定,我紧张的快吐了。

冰凉的消毒棉片擦在谢可寅身上,谢可寅把眼睛闭了又睁,手心已经出汗了。喻言拍了拍她说放松点,现在像只待宰的猪,谢可寅说平常也没见她这么损客人的,喻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纹这个图平常多少钱?得了便宜就甭卖乖了宝贝。

谢可寅的图很复杂,一只顶破脊椎骨冲出的独角马,既要做骨头被顶开冲出的视觉效果,又要做马身子其他部分似乎还留在皮肤里面的虚实结合的部分,只能用写实点刺来表现,从转印到上手工作量都很大。

喻言拒绝了谢可寅随便画画你看着来的提议,用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完成转图的工作,歇了有小二十分钟之后,又滴了眼药水准备开始鏖战。

“来吧。”

熟悉的机器声响起来,谢可寅闭上眼睛等待着。尽管能够在安抚客人的时候流利地说出“最开始会有一点疼,等到中段的时候疼痛会比较剧烈,如果实在忍不住的话可以暂停休息一会”这样的话,但还是得自己体验了才能明白。针刺破皮肤的痛感非常清晰,但又因为无法看到而难以判定疼痛具体来自哪一个点——即使作为她本身是如此信任身后的纹身师,也仍会因未知而紧张。谢可寅努力地揣摩着自己作为客人产生的想法,希望能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记录得更加深刻。

在疼痛、信任和期待并存的情况下,人与人和之间的关系会因为敏感而变得脆弱——美好是她给的,痛苦也是她给的,还觉得自己能忍得住所以不敢叫停……这他妈不是暗恋还能是什么?谢可寅躺在那儿胡思乱想着,有说的清楚和说不清楚的句子在眼前消失又浮现,能被捕捉到的寥寥无几。有一小会她觉得自己很想和喻言说话,聊聊歌舞伎町的居酒屋,聊聊金阁寺的湖光,热海温泉也行,或者任何能说得出口的事情。但她什么也没说,能说的东西就这些,说完了就没了。

喻言也有过这些想法吗?谢可寅想起她后背的那只凤凰,喻言也许比她坚强一点,但说不准,因为疼痛会让人的思维变得不准确。那么,她在决定纹身的那一刻又会想到谁?或许是戴燕妮,或许是她的家人,又或许是和自己一样因为一个不能确定的模糊的念头就做了不能回头的决定。

可是她也只是有了这样揣测的念头而已,真正听到答案的话又会退缩。谢可寅的眼睛因为疼痛和汗水变得酸涩起来,也可能是愧疚造成的。让喻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赋予她这份礼物,她应当因为这样自私的行为感到羞耻,可是事实却是兴奋的感觉占据了上风。有多少人卑微地祈求着缪斯女神降临,她却可借她的手得到她的垂青。

可能是生机,可能是力量,又或者能被评价为难以驯服的欲望。什么都好,什么都行,因为作画的时候想着某个人只是她独自拥有的秘密,然后某个人还会亲手将它从她的身体里释放出来——但总之,没人会知道这匹独角马真实的意义。谢可寅昏昏沉沉地想着,疼痛还在继续。

 

13.骨

九月的最后一周,谢可寅在学校、戴燕妮家和中介连轴转,忙成绩单、推荐信、还有作品集的阐述和申请信的翻译这些事情。最糟糕的是她在忙了一天之后也不能踏实地仰卧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因为第二天起来会发现结的痂黏在衣服上,抹了凡士林也没用。

有一天洗完澡,她发现擦完身体的浴巾上不再有黑色的碎屑,就决定和戴燕妮约拍照时间,戴燕妮说就明天吧,你早点来帮我搭光。她家里放着两套LED和一个红头,铁架比高三学生的书包还沉,一个人很难举得动。

挂了电话之后谢可寅上了一个八点的闹钟,又坐在书桌边检查了一遍今日的to do list——当然这是刘雨昕帮她做的,从每一项的死线三日前标红,和事无巨细地列出洗澡、泡罗汉果水这种琐事的风格就可以看出来,谢可寅是绝对不会有这个耐心的。不过打钩的瞬间确实很爽,仿佛可以遵循着这套东西按部就班地拿到offer,进入SAIC,领到毕业证再结婚生子。

刘雨昕很会这些乱七八糟但又金光闪闪的东西,什么番茄工作法,什么5R笔记,她都能信手拈来,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得像个强迫症患者,但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又很好,因为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们总能从实践方面给予最有效率的支持。谢可寅说刘雨昕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靠这些东西挣钱,专门监督别人规律生活,肯定有很多人需要。

谢可寅需要这样的生活,但又不需要。能在该打起十万分精神的时候过这样的日子是正确的,像以前那样肯定会先被自己的焦虑击垮,可是说到底她还是适合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戴燕妮说她以前在自律和堕落的两个极端都尝试过,后来发现只有一条真理就是永远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简单来说就是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一切都顺着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来。生病了想吃麦当劳就不用强迫自己喝白粥,来姨妈该吃布洛芬就不用忍到那个“实在不行”。谢可寅觉得这才是真正对生活有掌控感的人应该有的样子,但这种事情还得先建立起对自己的绝对自信才能做到,而在没成为下一个“青年艺术家先锋”之前,谢可寅还得老老实实的早起赶地铁,在一号线和八通线的早高峰上感受艺术性的窒息。

 

谢可寅到的时候戴燕妮已经把客厅收拾出来作为拍摄场地,除了茶几底下的长羊绒地毯,其他所有影响拍摄的东西都被丢到一条明确的分界线以后,谢可寅说怎么这么大阵仗,等她拎着个小凳准备扎起头发却对到戴燕妮无语的目光时,她才知道戴燕妮是打算搞一组人体艺术写真。谢可寅说我还没打算为艺术献身到露点的程度,戴燕妮调试着相机眼皮都没抬,你想露我都不乐意拍。

戴燕妮要拍的是她的后背,需要把脊椎的骨节都绷起来。可是这样一来纹身岂不是会变形?戴燕妮说放在作品集里的就是那种毫无艺术感的高清无码正面图,一会自己抻着窗帘当背景就拍了,她稍微修一修弄得别像纹身店图集就完了。

“那你要拍我后背干嘛?”

“你快十八了吧?”

“老师你不会还兼职做皮条客的吧?”

“你又不缺钱。”

“缺钱就能做?”谢可寅夸张地抱住自己,“未成年和成年价格差得多吗?”

戴燕妮懒得接谢可寅的下茬:“我想给你拍套写真,送给你。”

谢可寅心说自己未免太幸运了,遇到的老师都把她当自家孩子那么照顾。这个时候说谢谢就未免太酸了,谢可寅抱着戴燕妮蹭了蹭,说可是我今天连口红都没画诶。结果戴燕妮说不需要,语气是属于那种已经构思好了胸有成竹的时候才会有的,她说她的写真和那种描眉画眼的不一样,谢可寅自己就足够好看了。

把谢可寅当艺术品这种语气让谢可寅被撩到了,她觉得戴燕妮这种艺术家应该很会说情话,或者喻言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喜欢上她。但胡思乱想不了那么多,毫无美感的作品拍摄结束后,戴燕妮让她把内衣脱了换上白衬衫,然后坐到地毯上去。

除了给林小宅拍过一组广告片,谢可寅从来没有做过专业的模特,她觉得自己动作很僵硬,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也感觉很冷。戴燕妮可能知道谢可寅有点紧张,所以随便找了个话题跟她聊天,说的是听喻言讲过的对着镜子画自己那个故事的完整版,之后又聊了聊她在非洲拍难民的故事,但这些谢可寅都插不上话,最后话题只能归到她们唯一的共同好友喻言身上。

戴燕妮说喻言十七岁的时候身上打了至少十二个钉,大冬天为了展示脐钉会在羽绒服里面穿露脐装,头发帘永远要盖住眼睛,吊儿郎当地穿着最大号的校服,抽烟喝酒什么都很拼,让人很难从这种形容里寻找出现在这个喻言的形状。但谢可寅又觉得这个走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因为她第一次见到喻言的时候就觉得她很美,那就必然意味着她从十几岁开始走错过很多路。

“你给她拍过照片吗?”

“没有,那时候我还不太会拍照。”

看来是和目睹喻言黑历史的机会失之交臂了,但谢可寅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她只是觉得红头的光很烫,烤得她后背有些刺痛感。还好戴燕妮不再对这个pose精益求精,让谢可寅开始和自己的手较劲,咬着,像木偶那样垂着,互相缠绕在一起。因为对姿势的要求变高了,戴燕妮把让谢可寅放松的事情交给了VCD机。盘大概是自己烧的,是男声的木吉他老歌翻唱合集,谢可寅能听出来的有陈升、陈淑桦和李宗盛,还有一些歌能跟着一起哼一哼,但年代差的太多说不上名字。

“你怎么像和我一个年代的。”戴燕妮跪在一边给谢可寅的衬衫折出皱痕。

“小时候电视上会放的歌就这么几首。”

她们的话没说完,但为了开始播放的《成全》闭上了嘴。谢可寅喜欢这个版本的翻唱,只有木吉他来表达的时候情绪既可以很豁达也可以很伤悲,比原曲的编曲更贴合谢可寅理解的心境。她问这是谁录的,戴燕妮说不知道是谁,有个朋友几年前把CD插在她车上放,后来一直忘了还。

拍摄在三个小时后告一段落,一张碟片已经开始从头loop。谢可寅凑过去说拍的怎么样,但戴燕妮说要先修片才能给谢可寅看,当做惊喜。她指挥着模特谢可寅去收拾东西,自己一边导照片一边叫了星巴克的咖啡外送,一杯冰美式一杯星冰乐。

戴燕妮换了一张美国80年代金曲,得到奶油安慰的谢可寅安心在一旁check她的任务清单,还差几项需要等学校统一准备的东西和新的托福成绩,都是急不来的事情。

“突然没事做了好无聊啊。”

“报个托福提分?”

“报了,十一假期全搭进去了,虽然有没有假期都一样。”

“那谈个恋爱吧。”

“和谁谈?”

“你脑海中出现谁就和谁谈,”戴燕妮说,“不然就把早恋错过了。”

谢可寅脑海中的确有一个人,但是是一个不想和对方恋爱的人。她好像对喜欢这种情感只是浅尝辄止,不需要再进一步也可以,不过也不是戴燕妮那种对暗恋这件事病态的着迷。

“我觉得一个人挺好。”

谢可寅突然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和曾可妮有一些相似之处,她好像也长成了一个圆,要么就是个特别奇形怪状的东西——但总之她也觉得如果有个人硬要加入她的世界的话会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她是绝对独立的个体,能和一些朋友在某些方面契合就能够满足她的精神需求了,恋爱还是等她一个人无法和世界相处的时候再说吧——就算这个人是喻言,也只是让她觉得一个人的层次变得更丰富了一点而已。

“也对,”戴燕妮点点头,“你这种人在恋爱中会很难讨好恋人,因为亲密关系中对情绪这件事更敏感。”

这话说的谢可寅倒是很不服气,什么叫我不会讨好恋人?我至少比刘雨昕那个呆子懂得察言观色,学了艺术以后连甜言蜜语也能无师自通。谢可寅心想我只是暂时没有例子能反驳你。

但是恋爱这种事和察言观色没关系,和甜言蜜语也没关系,只和一颗心跟另一颗心有关。谢可寅的胸膛里放的自己太少了,还够不上和人交换的资格——这个道理是一个月之后收到喻言的明星片的时候她才明白的,野比大雄的笑容漂洋过海而来依旧傻得很明媚,喻言写了四五行地址,正文却只有一句“看见他就想到你”。

谢可寅不喜欢多啦A梦的画风,也不记得自己在喻言面前提到过这部动画,她有些不明白喻言为什么会想起自己,难道是在说自己是个衰仔?何况给刘雨昕的那张是《夏目友人帐》里的夏目贵志,这也太差别对待了。

“喻言在骂我吗?”

刘雨昕把静香爸爸对大雄的评价找出来给谢可寅看,谢可寅对着那两行字看了好一会,才傻笑着把手机还给刘雨昕。

“满意了?”

“这是夸我对吧。”

“没有,骂你是蠢小孩。”

“我呸,还骂你身边都是妖怪呢……哎呀,不对不对!”

谢可寅的口不择言让刘雨昕笑的前仰后合,她照着刘雨昕的腰狠狠地拧了一把,但刘雨昕已经发消息把这件事讲给孔雪儿听了。

算了,成全不解风情的傻子吧。谢可寅捏着明信片,和野比大雄大大眼瞪小眼地笑着,她觉得胸口很暖,又觉得温暖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伤。

 

14.西伯利亚的风

伴随着十二月上旬的大幅降温,谢可寅的爸妈从法国回来了。一年团聚的时间就短短两个月,谢可寅没理由不让爹妈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从繁华四九城搬回门头沟去住。只是那地方都是别墅区,一家和一家隔着十万八千米,娱乐项目除了爸妈奖励她托福成绩提了十分的新PSP以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谢可寅觉得自己走路都踩着“pa ta pa ta pon”的节奏的时候,喻言从日本回了北京,发消息说给她带了礼物,让她什么时候和刘雨昕一起来拿一下。

谢可寅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冲到她妈那屋申请进城许可,结果她妈一听是谢可寅的老师,说怎么都得谢谢人家,那就一起请人吃个饭吧。姐妹局最后变成谢师宴,原来的座上宾刘雨昕沦为三陪——陪吃、陪夸、陪编着圆谢可寅到底学了什么的谎。

喻言到底没为瞒报这事生气,自己学生什么样自己还是清楚的,但主要是这事儿戴燕妮功劳更大,让谢可寅怎么说也得把戴老师叫上,谢可寅说这个当然。至于怎么和爹妈解释这两位老师——一个基础课,一个专业课就完了。

那天到场的人都很给力。谢可寅也是那天才发现喻言也是很能打官腔的人,她全程都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连儿化音都不说,听得刘雨昕和谢可寅互相掐着对方的大腿憋笑。

宾主尽欢的晚饭过后,刘雨昕被谢可寅推出来说想和谢可寅多待一会,谢可寅爹妈大手一挥给了谢可寅撒欢的通行证,自己开车回门头沟约明天来接她。剩下四个人在饭店门口大眼瞪小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是怎么说出‘谢可寅这孩子很具有艺术天分’这种话的?”

“那你又是怎么说出‘我老实讲这孩子特别让人放心’这种话的?”

喻言和戴燕妮互相指责对方做作,两个小的在旁边笑的前仰后合,得互相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这种夜晚适合找个温暖的地方喝点东西,喻言她们从簋街出来感受了一下温度后决定打车去后海。车上戴燕妮和喻言在聊这次去日本打卡青木淳的青森美术馆,还有田村奈穂的设计展。和戴燕妮不熟的刘雨昕不敢随意接话,就跟谢可寅说你能不能跟你老师学着点,别整天张嘴尼坤闭嘴小沈阳的。谢可寅说高雅的我也能聊,但你跟我聊得来吗。刘雨昕说你这无知的样子真像霍尔·利斯曼。那是谁?刘雨昕说她也不知道,是她瞎编的。两个人又笑骂作一团。

喻言带她们去的那家酒吧有个特别大的舞台,可以想见夏天的时候会有多热闹,但是初冬时节未免显得寥落了些,只有喝多了的客人会上去嚎两嗓子“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有戴燕妮和喻言在,未成年也可以狐假虎威地点上两杯鸡尾酒,喝到刚好挨上枕头一觉到天亮的程度。半杯酒下肚之后喻言怂恿谢可寅去打个鼓,刘雨昕上去唱个歌。谢可寅是那种自己一个人很怂但两个人就豁得出去的性格,她拉着刘雨昕上了舞台,问老板帮她们放了一首《红日》。

激昂的开头过后谢可寅用一串滚奏切了进去,连不认识的观众也鼓掌叫好。刘雨昕也没法在这种劲歌热舞的节奏里维持端庄的人设,一开口就是散装粤语“就损命问丁配老离”,在下面录像的喻言都忍不住笑得直蹬腿。

但是刘雨昕真的很棒,谢可寅哪怕笑得把鼓棒甩出去了两次也很精彩,热情的客人喊她们再来一个,她们又唱了《阳光总在风雨后》和《雨蝶》,在真正的驻唱歌手接棒了之后下了场,还逼得人家放弃了原来的曲目,得先唱一首《山丘》把场子从狂热的气氛中解放出来。

喝了酒之后大家不着边儿的话又多了起来,戴燕妮说不如做个乐队玩一玩,刘雨昕做主场,谢可寅打鼓,喻言可以弹吉他。谢可寅说那你呢?戴燕妮想了一会才说我小学的时候在音乐课上学过竖笛,应该可以试一试。

说这种垃圾话就更百无禁忌。她们从喻言在日本跟朋友去牛郎店的经历讲到刘雨昕小时候学过五年芭蕾,直到喻言电话的电话响起来,接听被从左滑到右。

曾可妮在君悦喝多了,在抱着马桶的垂死边缘挣扎着打了电话给喻言。喻言说要不然戴燕妮先把两个小的送回刘雨昕宿舍,但最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谢可寅和刘雨昕帮着喻言把曾可妮弄回家去,时间晚了她们也可以在喻言家打地铺。

也许是车里的暖风开得太足了,酒精与沉默带来的困意让刚才酒吧里的狂欢显得像是一场幻觉。谢可寅没想曾可妮的事,她就是突然觉得和喻言这些人在一起很好,她们不会把她当真正的小孩子——虽然是和刘雨昕两个人在一起才能算一个成人——但她们可以做一点能负责任的事情,不必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这种被平等对待的感觉就很棒。

想着的过程中王府井就到了,她们在日式餐吧里找到了据说已经把胆汁都吐空了的曾可妮,但她看起来还是十分迷人,在人群中坐着微笑。

要不是曾可妮一搭上谢可寅的背就把全身的重量压过来了,谢可寅还以为曾可妮醉的不是特别厉害。曾可妮的这一群朋友看起来都是“那种”圈里人,用刘雨昕的话概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着好看的皮囊但是内存跟不上硬件。不过好看就挺了不起的了,她一进门就在暗自腹诽她们三个像是来找陈世美的秦香莲与冬哥春妹。

“能走吗?”

曾可妮把身体压在谢可寅和刘雨昕身上就能走了,喻言因为帮她收拾外套和手机没有抢到这个差事。有个人喊了一声老曾到家说一声,曾可妮摆了摆手,喻言则连个礼貌性的点头都没给,两个小朋友倒是保持着礼貌说了再见。

看得出来喻言有点不高兴了,谢可寅和刘雨昕就尽量撑着曾可妮让她看起来没那么不堪,免得喻言和酒醉的人吵起来。她们把曾可妮从左边扶上后座,让她靠着窗户,曾可妮倒是好像清醒了一点,自己把羽绒服盖在身上,知道不让自己着凉。

人都上了车,一路无话往望京开了半个小时,中间曾可妮哼哼了几次但忍住没吐,到楼下了稍微坐了一会,冷风催得她又吐了几口水出来,这才往家走。到了家,谢可寅和刘雨昕把曾可妮扶上了床,刘雨昕还用化妆棉和湿毛巾帮她卸了妆洗了脸。

忙完这一切,曾可妮已经睡着了,她们最后以防万一地把垃圾桶拉到床边,这才关了灯,无声地退出门外。

生气归生气,喻言还是进厨房煮了疙瘩汤给她们当宵夜。开火了之后她让刘雨昕看着锅,然后和谢可寅一起把客厅的沙发放成双人床,她又问谢可寅要被子还是睡袋。

“为什么连睡袋都有?你家都有烤盘,逃生斧,防毒面具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喻言说还真不是,烤盘是因为住望京看到菜市场里有人卖才心血来潮买的,斧头和防毒面具都是做作业剩下的,而睡袋是安崎她们偶尔来过夜的人集资买的,一共买了六个。

“那就睡袋。”

“刘雨昕呢?”

“一样呗。”

简陋地铺完床之后,疙瘩汤也煮好了。谢可寅和刘雨昕顾忌着睡着的曾可妮不敢大声说话,但是喻言说没事,仰仗那种“一発入魂”的解酒药,曾可妮睡半小时就能清醒一大半,果然又过了几分钟,曾可妮开了门,懵着眼睛问我睡了多久。

谢可寅和刘雨昕在厨房门口蹲着,看喻言在灶台前把剩下的疙瘩汤重新加热,青色苍白的灯光里只有她脸上带着一点油烟机灯的温暖的橘色,曾可妮坐在抵着门的小板凳上弓着身子发消息,小口地抿着酸奶。浓稠的汤咕嘟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飘到冰冷的窗户上凝结成水珠,再从高处小心翼翼地滚落下来。

“我分手了。”

曾可妮收了手机,漂亮的脸上浮现出说不出情绪的表情。刘雨昕问所以才喝多了?曾可妮说对吧,但也不全是。

“那还为了什么?”

“就是想喝,嗯——”曾可妮比划了一下,“那种不用走心但醉的很快的酒。”

她可能还醉着,可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倾吐内心的纠结。谢可寅往前蹭了蹭,把自己的头搭在曾可妮的膝头上,用一种非常柔软的眼神看着曾可妮:“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曾可妮拍了拍谢可寅的头发,又伸出胳膊握住了刘雨昕的手,“只是不合适,继续在一起才难过。”

“他不好吗?”

“他挺好的,但怎么说呢,可能就是太好了,”曾可妮侧了侧头,“他懂很多事儿,比老喻懂的还多,看了几千部电影,去过几十个国家,和他在一起最开始觉得很轻松,但是时间越久就越明白,我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还是俗人一个,除了工作以外别的时候我就想看看偶像剧,要不然去做做脸也好,非要爬山压马路听音乐也不是不行,但就是我一个人不会去做的事两个人一起做也不会高兴,我还是想要一个实际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谢可寅想开口安慰她,但喻言抢先一步关了火,还是先把东西吃了再聊爱不爱情不情的。曾可妮被喻言逗笑了,带着两个小的站起身来,给了三个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有你们还要男人作甚!”

谢可寅一边搂紧其他人,“哇我还未成年不要带我。”

“那我就只剩老喻了。”

“我也不想要你。”

“你不想要我还给我做饭,你这叫口嫌体正直。”

曾可妮不以为意地在每个人肩膀上都撒娇着蹭了蹭,谢可寅轻轻拍着曾可妮的背,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们都知道,喻言说的是真话。

 

15.花樽与花

十八岁的人生到底有什么不同?喜爱当天就报了驾校,安崎做了个造型去办了身份证,孔雪儿在喝蒙了的情况下被前辈带着从弘大的青少年夜店转场到了江南的Club,戴燕妮一个人在卢浮宫逛了一天。但这些仪式感的东西做完了,好像也还是那样,该高考的高考,该度假的度假,生活还是有过得去的苟且和到不了的远方。

那个刚迈入新年第三天的早上,谢可寅发现自己对十八岁已经没有了那种一定要怎样怎样的期待。连她的生日Party都是半个月前乃万生日局上攒出来的,她只需要等着接受别人的祝福。

如果一定要有期待,那就是下一场雪吧,那种很大很大的,能把一切不开心都重新刷上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空白的雪。然而十分钟后天气预报把最后一丝少女的温情也否定了。谢可寅慢吞吞地穿上厚袜子和棉服,想了想又从她爸的酒柜里拿了一瓶茅台。

这种提不起劲儿的状态是从圣诞节之后开始的。长达七个月的申请折磨在2011年前总算告一段落,人事已尽,只待天命,但好不容易放下的重担又重新被无法缓解的焦虑填满。还有急剧下降的气温和日子久了逐渐相看两厌的父母,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左右了她大部分时间的情绪,还要面对冬天特有的那种让人无声抓狂的细节,倒刺、手脚冰凉、嘴唇干裂。

不过无论如何,聚会还是让人快乐,至少能暂时逃离关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思考。戴燕妮很仗义地把自己的房子借给学生开Party,谢可寅也投桃报李地只叫了七八个朋友,大场面什么的就算了,开心最重要,自己人说话不需要动脑子。

下午刘雨昕和孔雪儿是最先到的。刘雨昕刚在公司试了造型,顶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扛着个巨大的箱子就进来了,谢可寅说她像周星驰电影里才会有的那种怀揣着明星梦的农民工。刘雨昕充耳不闻,只说箱子里是生日礼物要十二点过了才能拆,孔雪儿闻言连忙把已经拿出来的礼物塞回包里。谢可寅被逗乐了,她说刘雨昕你这么不诚恳,这么大一箱还这么轻,一看就知道投机取巧。刘雨昕说就这种东西才配的上你谢可寅,华而不实,量大从优。

就在谢可寅打算和刘雨昕讨论一下后面这个词的具体用法的时候,喻言打了电话问能不能带个朋友一起来,她那边听起来有点嘈杂,谢可寅问什么人她也听不清,就说来吧来吧,来了就是朋友。

上官、安崎、乃万、曾可妮都到得很准时,七穗提前半个小时就打过来说斯米马赛斯米马赛要晚个几分钟。喻言也是踩着点来的,不过只有她一个人,谢可寅问她她朋友呢,喻言说还是觉得生日局叫陌生人不太好,以后要见面有的是机会。

从这个问题里大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喻言也很坦诚说自己确实在被追求,她们又问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喻言说就是个客人,聊起来才发现是同校的校友,比她大两岁但是因为入学后去当了一年兵所以同级的学姐。人怎么样?喻言说你们行行好,今天是谢可寅生日,不是我的八卦故事会。

在这个话题之后,大家三言两语把话题转到谢可寅就要成人的话题上。但是谢可寅自己没什么感觉,酒早就开始喝了,抽烟也试过但实在接受不了,难不成要当街犯罪来证实自己已经成年?刘雨昕说你还可以去开房,谢可寅一脸嫌弃地说你怎么这么龌龊。但刘雨昕解释她的意思是以后可以一个人出去旅游一个人住一间房的意思。就算要成年了,她俩对这种郭德纲于谦式的拆台也会永远乐此不疲。

能有一个刘雨昕这样的朋友很难得,能有一群这样在一起可以一直笑着的朋友也很难得,放着胧月夜之祈祷的这个夜晚会让谢可寅相信,无论未来多么难以捉摸,她的明天都是被神吻过被祝福着的。

第一个实际的祝福来自乃万,她送了一双底下带轱辘的暴走鞋,希望谢可寅能顺风顺水地一条路走到黑。谢可寅说这和她想的不一样。乃万说那你想我会送你什么?谢可寅说她也不知道,但这份礼物绝对出乎她的意料。那不是和你一个类型?艺术家就应该永远都在超越想象。

没有超越想象但是好得让人不敢相信的礼物是孔雪儿送的带亲笔签名的《The Best Damn Thing》,谢可寅抱着孔雪儿差点勒断她的腰,她很想说如果以后刘雨昕欺负你的话我帮你欺负回来,但是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谢可寅只能把它变成一个更大力的拥抱。

曾可妮送的是一个YSL的信封包,搭配上安崎送的那支她羡慕了很久的雅诗兰黛420和七穗送的珍珠耳环刚好凑齐一个女人套装,上官喜爱说你们怎么都送这么超龄的东西,就我买了个玩具。拿出来一看是Bandai的万里阳光号的模型,谢可寅开心地蹦得三尺高:“开做苦欧泥那路偶头口哒!”

谢可寅和咬着筷子使三刀流的七穗闹了半天海贼王的梗,才兴致盎然地转向戴燕妮,戴燕妮从身边的书架上拎了一本杂志丢过去,翻了两页之后谢可寅才意识到这居然是那天戴燕妮给自己拍的写真。

“我靠!”在一边的喻言忍不住骂了一句,“老戴你说说你,我当年怎么没有这种福利?”

那是一套暧昧得快要融化的黑白照片,大多数都是光影下的局部,用了分次曝光和底片叠加效果转印成线条模糊的图像,她漂亮的脊骨重合在她的掌纹,又或者是长曝之下在白衬衫的空隙中若隐若现的锁骨。她开始怀疑这个身体是否真的属于自己,还好有一张看得清面孔的正面照放在最后。那张照片上她的眼睛里藏着很深的故事——谢可寅记得这个瞬间,那个弹着木吉他的男声正好唱到那句“如果有一天扯断了线”。

戴燕妮解释说这张是因为不做效果也好看所以放了进去。谢可寅的胸口微微地发涩。她合上写真集,发现戴燕妮为她的十七岁起的名字叫‘Together’,又因为错落有致地排版所以似乎也可以意有所指地分解成To get her,这三个单词在她的口腔里被无声地诵读,一种说不出的懒倦感袭击了她。

“你把我拍得真好看。”

“嗯,因为我厉害。”

岂止是厉害,谢可寅还有一堆想要夸奖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她很清楚戴燕妮做了多少工作,才能让她所拥有过的一段时光凝固在铜版纸上不受侵蚀。可能戴燕妮只是在用她去讲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灵感,但她很明白哪些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有人用镜头把它们写成了诗。

所以,仰起头吧,在午夜到来之前还可以再做十五分钟的小孩子,趁大家都还能宽容她,然后就要去体验那些大人在喝了酒之后才会笑着说出的当年的故事。她不知道那些故事什么时候就会来临,但在这之前要做更多值得干杯的事。

午夜降临前的十分钟,刘雨昕“华而不实”的礼物终于拨云见日,是一套新秀丽的红色旅行箱,但打开之后才发现刘雨昕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挡板帮她把箱子里隔出一个一个的收纳空间,每个格子都用牛皮贴纸贴着里面要放什么东西的名目,什么内衣裤、袜子、化妆包、急救药品、充电器……谢可寅心想怎么会有刘雨昕这种鸡婆又龟毛的人啊,但鼻子还是酸了一下。其实她这种从初中就出来念寄宿学校的人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但人生能获得的满足感何其少,能有一个人愿意站在身后守着自己的后背真的很不容易。曾可妮羡慕地问刘雨昕哪儿买的,刘雨昕说你们要是想要的话随便找一家裁缝店订制就行,但人家大明星大艺术家用得着眼馋一个箱子吗?真正有分量的是刘雨昕的用心,也是谢可寅能值得朋友这份用心。

合上箱子,谢可寅说看完这个老喻你作为压轴有没有一点压力。喻言说压力不是刘雨昕给的,是戴燕妮,你怎么也搞了一本书?我本来以为我这个挺牛叉的,结果珠玉在前搞得我很尴尬。她的礼物比起书来说更像一本手账,也是自己印的,用糅皮包了封面,里面找了18个她去过觉得值得谢可寅一去或者从气质上合适谢可寅去的地方做了攻略。她粗略地翻了一下,除了图片和文字,喻言还做了一些和当地文化相关的内页设计,像爱尔兰那页就用了拉泰恩曲线和漩涡——太精致了,谢可寅不忍心在这看完。

喻言说,谢可寅如果能完成打卡,就可以找她兑换一份大奖。大奖是什么?喻言说她也没想好,让谢可寅自己想去。

“想要什么都行?”

“那也得按基本法吧,你要让我给你拿一百万我也拿不出来。”

“哪儿有还没说就退缩的。”

“要是刘雨昕我还真不怕,谁知道你能想出什么馊主意。”

“那……”

谢可寅没说完话,戴燕妮定的十一点五十九分的闹钟就响了。她们闹哄哄地开始点蜡烛、关灯,谢可寅没说完的话就被岔过去了,再然后唱歌,许愿,吹蜡烛,她就彻底忘了自己当时想要说什么,但想来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大家都散了,过了门禁时间的刘雨昕孔雪儿和谢可寅被允许留宿在戴燕妮的家里,但为了买牙刷,她们又披上羽绒服出了门。

刚才还很吵闹的一群女人都已经各自离开,空气中连一丝半点的热乎劲都没有留住。外面气温很低,谢可寅低头把拉链拉上。

“十八岁了感觉怎么样?”

“挺开心的,但也就是大家在一起那种开心,”谢可寅的拉链卡住了,“十八岁连酒都没整到位。”

“我们回去可以再喝点,反正明天早上没课。”

“你不着急哄雪儿睡觉吗?我看她已经困的不行了。”

“来日方长,今天你最大。”

谢可寅把衣服下摆掏过来去尅卡进拉链中的布带,“德行。”

“你骂人越来越像老喻了。”刘雨昕呼出一口带着酒味哈气,又想起来八卦,问那个学姐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店里见过吗?跟拉链缠斗的谢可寅说没见过,我好久没去店里了,你别问我。

她语气里那种模糊的东西别人听不出来,但瞒不住刘雨昕,于是刘雨昕停下了脚步,看着谢可寅,低着头的谢可寅被刘雨昕的突然止步吓得差点绊着自己。

但她没有抬起头,仍然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弓着身子的姿势,只是手慢慢地从拉链上松开了。

“我没事。”

她说,然后一颗滚烫的眼泪掉在了沥青的路面上。刘雨昕蹭过去,伸出手给了谢可寅一个混着酒味的拥抱,也许是因为喝了酒麻痹了神经,她都没问谢可寅在为什么哭。

她们抱了一会就分开了,谢可寅已经没在流泪了,她胡乱地用手擦了擦脸,撅着嘴说太冷了啊我不该哭的我是个哈批。

“你是啊。”

刘雨昕翻了个白眼,弯下身子帮她把拉链系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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